說來也怪，這一年的天氣，總帶著些欲言又止的脾氣。春夏的雨，預報得勤，落下來卻常常吝嗇。入了九、十月，情形便不同了。那預報竟出奇地準，說有雨，窗外便真的淅淅瀝瀝起來，仿佛天與地之間，有了一份不必言說的默契。

于是，十月的天空，便像一塊浸足了水的厚絨布，低低地懸著。雨絲細密，綿綿不絕，帶著一種安安靜靜的耐心。若在往年，合陽的這片天地，該是被秋陽曬得暖融融的，光斑在墻頭跳躍，暖意能熨帖到人的筋骨里去。可今歲不同，夏天與冬天仿佛匆忙地握了下手，便將那個爽朗溫潤的秋天，不小心遺落在了后頭。日子，便在這一場場愈來愈涼的秋雨里，悄悄地沉靜了下來。

這雨，是愈發有分量了。寒露過后，每一滴都含著清醒的寒意，落在脖頸上，能激得人微微一顫。街巷顯得空闊了些，人人都裹在厚實的外衣里，步履匆匆。我早晨出門前，特意換上的厚棉襪，踩在濕潤的落葉上，發出“沙沙”的、讓人安心的聲響。一股妥帖的暖意，便從腳底穩穩地升上來。這或許就是季節更替時，教給我們最樸素的、關于安頓自己的智慧。

廠區里那些老楊樹，葉子已黃了大半。風一來，它們便不緊不慢地旋落，為濕漉漉的地面添上一件斑駁的衣裳。廠房外那些夏日里喧嘩的花草，如今也收斂了姿態，透出幾分沉靜的憔悴。倒是陽臺角落里那幾盆被我疏忽的菊花，竟在這連綿的雨聲里，不聲不響地，攢滿了金黃豆蔻似的花苞，緊緊地攥著，像在積蓄著全部的力量，要為這灰濛的天地，點上一筆溫暖的亮色。

天氣愈是寒涼，我們選煤車間里的光景，便愈是顯得暖熱。機器的轟鳴聲，聽慣了，竟像一曲沉穩而雄渾的背景樂，穩穩地壓住了窗外的風聲雨聲。眼看著烏亮亮的煤流，在溜槽里奔騰，在篩板上歡快地跳躍，最終被洗選得清清爽爽，各歸其位——這份由我們雙手創造出的井然有序，讓心里頭踏實得很。工友們說話的嗓門，似乎也比平日亮堂了幾分，那笑聲撞在暖烘烘的空氣里，顯得格外有勁道。

前幾日和朋友在電話里閑聊，他說，這天陰得人心里都長蘑菇了，是不是年紀到了，竟開始想著溫一壺酒，泡一壺熱茶了。我聽了便笑，想起一句舊詩來：“綠蟻新醅酒，紅泥小火爐。”是啊，這樣的天氣，正該是圍坐一起，吃一頓暖烘烘的火鍋的時節。那蒸騰的熱氣，不僅能驅散身上的寒，更能把因陰雨而稍稍疏離了的人情，重新熨得服服帖帖。

十月的風裹著雨，確實冷了。但日子，卻也在這份清寒與專注里，慢慢地沉淀出它獨有的、堅實的溫度來。那是一種從指尖暖到心頭，再慢慢透進骨子里的溫度。（李允桃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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